2010年2月28日 星期日

讀勒卡雷《摯友》- 完結篇

終於看完了《摯友》。確實還有一些想要補充的地方。上次我是看到柏林圍牆倒下,冷戰結束,間諜們像是孟迪跟沙夏於是失業了。後半段故事的重點,是在他們倆重逢,時間點已經是現代,二十一世紀,在美英為首的聯盟出兵伊拉克、進行反恐戰爭之後。他們兩人各自經歷了更多的顛沛流離,直到有一天,沙夏得到了一個很好的機會,於是來找孟迪,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看起來可以令他們兩人名利雙收,甚至可能可以實現理想,那麼樣完美的大好機會,事實上好得如夢似幻,好得簡直不像是真的!勒卡雷用了半本書的篇幅來描述這個「機會」,將它的進展娓娓道來。看到最後,故事結束,才終於知道作者勒卡雷想傳達的訊息。對於沒看過這本書的朋友而言,我這樣不知道算不算洩密?朋友,最後讀到艾摩利突然來拜訪孟迪,然後對孟迪說了一段話,請注意他所說的話,他的話,基本上,總結了這整部小說想要傳達的意念。而艾摩利還不是主角呢。而且那段話的微言大義跟「摯友」沒啥關係。除非把它們引申解讀為美國跟英國這一對「盟友」,那樣的話,可能會多一些隱涉的趣味。

艾摩利的話,就小說的故事而言,很淺顯,他只是告訴孟迪兩方立場相對的人馬,一個是恐怖組織,另一邊是反恐部隊,其實可能是「同一個馬廄裡放出來的兩匹馬」(一體兩面?),小心不要成為兩方交火下的炮灰。一體兩面這個說法,令我想起之前聽過關於電腦病毒及防毒軟體的看法。之前就有人說,製造防毒軟體的公司,有沒有可能其實是在暗地裡不斷提供更多電腦病毒?畢竟沒有電腦病毒,也就沒有防毒軟體生存的空間了。這一類「陰謀論」的論調當然聽起來滿令人不舒服。但是就是有這樣的說法存在。

但是,小說卻不只是這樣。不只是來問問我們讀者,恐怖跟反恐兩股力量其實相依相存?另外,它也要我們不妨想想自由主義如果混上了經濟利益、資本主義、或者其它東西會是怎樣?我們到底有沒有能力分辨出來,然後讓行善得到善美的結果而不是最後只好用「必要之惡」來作解釋(因為犧牲了一些人)?難道不是嗎,自由主義,光聽起來就很讚,甚至不用進一步瞭解,也不需旁人說明。自由,光這兩個字,就無價。不是說「生命誠可貴,愛情價更高,若為自由故,兩者皆可抛」嗎?說到這個,我不由得想岔開話題一下,想想也滿奇怪,為什麼老是一堆人想要「為了你好,我要你改掉某些習慣」?不是都說若為自由故,愛情也可拋、生命也可拋了嗎?為什麼大家還是會覺得對方會「為了愛情,為了我,而改變」?不過我的意思也不是說天下烏鴉一般黑啦,偶而也是會有基因突變的,碰到那種狀況;對方竟然為了你而作出改變的時候,請瞭解那有多罕見,請將之視為中彩券頭奬般處理。

回到原來的話題,自由主義。所以,舉著自由主義的大旗,我要確保自由的價值能在我們的國土永恒,或者,我要幫助你們讓你們也能活在自由的空氣中。那麼,我當然是正義之師!任何想要破壞,甚至只是威脅到我們自由的基礎的人、團體,那當然應該被勦除、被殲滅。沒錯!無誤!可是,我只是說可是,可是,經濟利益呢,資本主義呢,如果混在自由主義這大旗底下,那會是什麼情況呢?有沒有可能造成不平等?有沒有剝削的可能?另外一種狀況。如果自由民主這樣的大旗是以強勢的態度、剷平異議的態度,來推進,那又是什麼情況呢?換個方式說,如果自由民主夾帶這樣子的附帶品,那麼就算是自由民主這樣崇高的價值也會被玷汚!

我並不是同情恐怖主義。我反對「為了更崇高的目標就可以犠牲任何即使是一條生命」這一種價值觀。所以恐怖主義是我沒有可能支持或同情的。我的困惑是,我們這個時代的潮流,我們認為是對的觀念,那些都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嗎?為了自由民主,保衛自由民主,宣揚自由民主,強勢把它推行到不同的文化去,這樣的作法,有沒有可能,幾百年後回來看,會覺得其實太暴力了?看看歷史,當初歐美國家到處開發殖民地的時候,如果是站在當時歐美他們的角度,在當時看來會有錯嗎?要爭取國家的最大利益呀,要推升經濟呀,這樣有錯嗎?那些異族人士,他們都「未開化」啊、不文明、髒亂不衛生啊,不是嗎?當時跟著船堅礮利一起來的,也有很多傳教士,他們難道不是帶著文明開化的善意嗎?可是,可是,今天我們知道那種擴張主義是不對的,那樣是邪惡的帝國主義,那種歧視跟偏見也是不智的。那麼我們今天的時代潮流,高舉自由民主的大旗,揮舞它期待風行草偃,這樣子的作法,幾百年後仍然會是正確的嗎?

其實這話也不是我在說的。專家學者已經在預言新時代將會走向多元化,現在已經不是雙元對立的,現在比較像是單極的,就是自由民主制度(歐美文明)這一單極,但是未來是會走向多元的,其它不同的社會文明、政治制度,像是中國、像是印度、像是伊斯蘭文化,他們會更加茁壯,整個世界文明將會是多足並立的狀況。


回到小說。整部小說,就情節而言,坦白講,不夠撲朔迷離,也不夠緊張刺激,也還不夠高潮起伏。也沒有火辣香豔,像伊恩弗萊明(Ian Fleming)的 007 故事那種畫面。不過,它倒是扯到夠多「主義」,扯到後冷戰時代,扯到反恐行動。這部小說當然不是國際關係的教材,不過它卻是閒扯國際關係的小說。雖然它沒有破口大罵美國和英國的反恐戰爭,但是其實也已經夠直接了。從讀者的角度來看,讀者沒有義務全盤接受作者的論點,但是,作者的論點,如前面所說,倒是提供了一個不錯的思考,即使可能只是一個思考的起點。


至於原來的書名,Absolute Friends,絕對的朋友,而不是用 Best Friends 最好的朋友,有沒有其它用意?朋友,我還是想洩密。那是因為,書裡面這一對朋友的友情,無關乎損友、益友這種考量。這本書也不是在討論背叛利用或者是忠肝義膽這方面的價值觀,它用 Absolute Friends,因為它只是在描述「一起生一起死」這樣的行為、這樣的結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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